親愛的文竹:
我還在尼泊爾的加德滿都,和往常一樣,住在滿願大塔的附近。
每天一個人繞塔的時候,我總是想像,人們經年累月地轉繞,
大概會在大塔的四周形成一股善的漩渦,終有一天,我們將擺脫沉重的肉身,
直上雲天吧。對了,繞塔的時候我還看到了一個人。
連續幾天看到他,在這個世界著名的佛塔之下,在洶湧的繞塔、禮佛的人潮之中,
手捧《聖經》,對過往的人們宣說通往天堂的秘徑與主的慈恩,
他是一位年老的西方傳教士。
第一天,還有一群年輕人對他圍觀,然後散去。
後來的幾天,便連圍觀的人也沒有了,
他一個人表情嚴肅、姿態端莊地在穿行不止的人流中發表著演講。
我在他身後不遠處悄悄站著,聽不清他的佈道之語,但我深深覺得他是可敬、可愛的。
對於林林總總的道路,甚至歧途,我越來越能夠接受它們存在的必要性了,
對於“步入歧途”的人,我也漸漸沒有要憤然“拯救”之的正義感了。
如果需要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的修行作總結的話,我覺得這就是我的成果。
首先我不再試圖證明自己所選的這條道路的正確性。越來越清楚地知道,
這一條法道,並非自己“選擇”的結果——我又哪有這般的智慧做出決斷啊。
如今的道路,何嘗不是當初,生生世世以來,一次次尋找,
一次次經歷,一次次進出歧途,方才得遇?
越是回顧自己,越不敢評判他人,越是超越過去,越是感激過去。
甚至“道路的正確性”本身,也是一個假命題,道路何以能夠獨立於人而存在呢?
尤其說到精神修持的道路,
從來不是人在這裡路在那裡,應該選擇走上這條路還是那條路的問題。
所謂精神修持的道路,完全就是一條心跡,就是心性的展現與變化的痕跡。
所以沒有任何一條路是彎路,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走捷徑。
曾經,我也跟你提到過的,
對貿然跳出來指手畫腳或者“諄諄教誨”的人,深感厭惡,心裡抱怨:
“就算你覺得別人都境界太低,可你有什麼必要對他人揠苗助長呢?
每個人都自有他的節奏,都自有其天命。”
每個人都自有他的節奏,都自有其天命。”
現在明白,他也有他的路要走,走到這一步的他,呈現出這樣的面貌和姿態,
也是我無法干涉,不應對抗,更無法逼迫其去超越的。
不知道是因為孤獨還是因為孤傲,我們都曾經是橫加干預者,以令人屈服來尋求認同。
如今我退回了自己的道路,悠然前行,要降服的只有自我,沒有他人。
於是我收斂我的眼神,只沉默地祝福。
凡是我能領悟的,我要相信,他人也定可領悟,最終我們一定可以再度並肩前行。
此外我懂得,人人都是自身價值觀的傳教士,我們的整個一生,
我們所表達的言論、態度,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抉擇,
我們所展現出來的生命狀態,都是一種傳播與佈道,
都或多或少,或好或壞地影響著周遭。
我們所表達的言論、態度,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抉擇,
我們所展現出來的生命狀態,都是一種傳播與佈道,
都或多或少,或好或壞地影響著周遭。
每個人充其量,只能夠去做他們自己認為對的事,這是現實裡的無妄之道。
倘若每個人都真的,去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,這也定然是勇敢的無欺之行。
即使你的“對”,與我的“對”,無法共識,從不一致,
也完全不必互相爭鬥,彼此嫌憎,
“一心一世界”,這正是無自性之虛妄世界的真相。
所以,如果一個人能堅持表達自己探索、體驗、實證過的相對真理,他是可敬的,
縱然沒有一個追隨者,這表達本身已是一種對真理的虔誠。
追求真理的熱誠,終究會引領一個人不斷靠近乃至到達究竟真理。
我不敢再輕易否定任何人事,任何一段經歷都是“加行”,或者“加行的加行”。
因為有了這份接納,當我再看世間,竟無一個可笑之人——
從一個足夠高遠的維度看去,一切人始終會走向同一個方向。
五年前,在佛陀第一次傳法佈道的鹿野苑,
我曾問上師:“什麼是生起菩提心的徵兆?”
他說:“毫無造作地、如本能一般地相信,每一個眾生終會成覺。”
五年之後,在加德滿都,在佛塔下的西方傳教士身後,我才剛剛開始懂得上師的話。
把這份小懂得寫下來,寄給你。
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一路見證著我從尋找上師開始,直到如今的人。
祝善妙吉祥!
多多
2013年4月25日於加德滿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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